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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情人众多，却最安东尼孤独

执着于痛苦爱情的旅者 -《心灵暖阳》

文 | Arthus

编 | 有毒崽

前言：禁忌

弗兰肯斯坦中，受社会排挤的怪物为了追求心仪的爱情逼迫着玩弄上帝角色的“创造者”制造出自己的伴侣；呼啸山庄中，希斯克里夫由于收养者身份所不容在爱侣死亡后对家庭展开一场悲剧性的复仇。莎士比亚更是英国文学之泰斗，在他的作品中，爱情喜剧往往以婚姻作结，而悲剧则以爱情双方的死亡告终。六百年来引发无数痴男怨女无数唏嘘的杰作《罗密欧与朱丽叶》正是把悲喜剧的二元结合在一起：在劳伦斯神父的主持下一见钟情的男女先是秘密结婚，又因为一封信件的阴差阳错而双双自尽。

爱情，在艺术作品中可能是最能引发激情的元素。黑暗中诞生的人类睁开双眼后喷涌出最强烈的熔岩溅洒在社会禁忌的高墙上，观察慢慢结装备1条线下来痂的伤口凝结在墙隙间的裂缝。爱情的美好似乎是痛苦的，婉转如弥霞上升的戏剧激情最终只能在自杀中寻找出路。“为爱而死”往往是在社会禁忌的前提下一个形而上的结局，爱情的拉锯战——美好而纯真的感情和社会禁忌的二元论之间的水火不容创造出的矛盾。乒乓两翼的交织和碰撞引得观者涕泗横流。

正是禁忌的加入让虐恋的悲剧中心体现了出来，然而这却让爱情作品失去了讨论的中心：

究竟什么是爱情？

爱情的现实是怎样的？

如果说反抗成了爱情的本质，

那么反抗激情过后所谓“修成正果”时完全改良了材料去除机理，

社会禁忌的败退把镜头让位于二人之间，

痛苦就不存在了吗？

《心灵暖阳》剧照

放逐于世间受苦的人类

“我们往往需要满足于现有的事物。”当朱丽叶·比诺诗扮演的伊莎贝尔在鱼铺遇见一个向她频频示好的男性时，这句话似乎成为了整部作品的背景。而数次婉言拒绝他的伊莎贝尔正是一个从不向现实妥协的反抗者：在末尾与热拉尔·德帕迪约扮演的灵媒的对角戏中，伊莎贝尔拿出她情人们的照片，在对方略显惊讶的语气中（天哪真是挺...丰富的）哭泣着把找到自己“完美爱情”的希望寄托于一个更高次元的情怀。

克莱尔·德尼

导演克莱尔·德尼展现的正是一个不想向世间妥协的角色：她找了各种各样的伴侣，游离于不同身份、社会阶级的人们之间，遍体鳞伤却不放弃希望；在画展中独自行走，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人们在野外散步却无法掩饰影片对白之间沉默的尴尬。她深陷于一个情感漩涡中：执着于自己爱情的美好在尘世间留连忘返，而结识无数面孔后在人们垂手相视的距离中黯然神伤却在最后能抿嘴一笑。独自翩然起舞的美丽、海报上拥抱世界的姿态在令人动容之际，温暖我们的是拂过她面颊的心灵暖阳。

她和她的情人们

没有家庭牵挂，没有阶级不容，放开了重压在“个人”头上的巨大“社会认同”的包袱后，一个女人在法国较为开放的社会中能遭受怎样的痛苦？当社会这个元素被基本隐去，镜头被完完全全放在了两个人之间：伊莎贝尔和她的情人。电影中绝大部分时间在拍摄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不似许多爱情类型片通过剪辑把两人对话内容隐去，用音乐带动情绪以激发观众想象来体验爱情的魅力，导演赤裸裸得把二人的对话展现出来，也正是这点让伊莎贝尔疲惫不堪。电影被对话所充斥着，但更加值得研读的是对话之间的沉默。当尼古拉斯·迪佛休尔所扮演的戏剧演员把伊莎贝尔送到家门口，连续的几句“好了那么？”，甚至在她家中沙发上问到：“你有没有什么想让我说的？”李英俊在对话之间的沉默甚至是死寂使得一个在她面前的情人似乎远在天涯海角，而正是这个赤裸裸的现实使人感受二人关系中的矛盾带来的眩晕。爱情关系中没有了社会的重压，漂浮在空气中的轻盈却更是让人无法承受。

朱丽叶·比诺什

影片中只有两处机会我们和伊莎贝尔得以直接对话：在和银行家分手后她躺在床上对自己爱情经历绝望的哭诉，以及和女友吃完饭后在地铁中的喃喃自语。前一个镜头中导演尝试给观众展示了一个艺术家的形象，或者宁愿说把观众脑海中对艺术家的一个形象所唤醒。在法媒《电影手册》对朱丽叶·比诺什的专访中，比诺什表示这是和导演商量后加进去的一段镜头，让观众“不仅仅看到她在爱情中的生活，也是她作为母亲、作为艺术家的生活”。随着内心自白而淡出的画面让人物形象变的渐渐模糊，而此时背景孩童吵闹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门铃带来更凸显出了她的遗世独立：在世间过于喧嚣的孤独。

《心灵暖阳》剧照

角色被孤立的存在

她必然是孤独的，把希望寄托于爱情，而痛苦也来源于数次尝试打破孤独的不如意。伊莎贝尔是一个女性，她也十分乐意从一个更加女性化的角度来体验她的恋情——她更加是一个聆听者，在感受途中她依然愿意相信世间的美好。但在发现情人无法给她展现她所希望的美好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和继续。银行家、陌生人、演员、前夫和画廊经理，这些在她身边的男性和她的微妙关系在我们眼前被细细地剖析。电影大量运用的面部特写把观众带入了两个观察角度：当镜头摆在伊莎贝尔跟前时观众通过对她面部表情和许多肢体的小动作来解析人物情感；而当摄影机对准其他人时导演尝试把观众带入到伊莎贝尔的角色中，营造一种在于角色面对面说话的“镜头下的新现实”。这个现实在观众的体验之外更重要的是来源于导演也就是创作者的视角，电影可以说是完全主观的并且强调的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而不是被符号押尾桑化的“角色”。在时间的一步步推进下观众接触到了她的一个个情人，也就一步步丰富了她作为一个个体的存在。而站在个体的对立面的是她身边的整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动人的激情被一幅美丽的躯壳完美地包裹，她与这个世界的对话却是如此无力、悲伤以致于是爆发出一种无法抑制的荒谬。有如加缪所说：荒谬，是人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联系了。但就是在一个对她如此荒谬的环境下，她对爱情的追求突出一种反抗之美。

游离于悲喜剧之间的沉思

没有了社会禁忌作为理由，在爱情的中心反抗这个主题依然存在，不同于禁忌爱情中我们感受到的重压般的无力，她的反抗似乎在挣脱出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轻浮。失去了对象的反抗在逻辑上的矛盾赋予了作品一种超乎于理性之外的悲剧精神，在法式幽默笑点密集的情景剧下感受到的却是刺伤心灵而难以摆脱的瘙痒。一部具有悲剧内核的喜剧，感触到了米兰·昆德拉在玩笑般的沉思：“仅仅在无限欢愉的高度下，才可以观察到你下方无限的愚昧并且发笑。”犹如伍迪·艾伦为焦虑而发笑，昆丁·塔伦蒂诺为惊恐而发笑，克莱尔·德尼也为痛苦而发笑了。

在法媒《电影手册》对导演的专访中，她说道关于这部影片思想的来源：“我完全了解什么是爱情垂死般的痛苦，这不是自杀，这不是我们能为之去死的事情，而是对他身体的一次尝试，对他灵魂的一次探索。”而导演拍摄电影的风格也让这种痛苦十分巧妙地表达了出来。电影处于一种散文与叙事之间，如同咏叹调一般把几条伊莎贝尔的爱情故事穿插在一起，又通过她数次的情感起伏和笑点分布把节奏控制得十分巧妙。在似乎游离于空气之外的叙事中呈现给观众一种回眸一笑的轻浮。轻浮的气氛，使得无论是在密集的对话中还是在对话的间隙，让世界感觉却愈发安静了。在面孔与面孔的闪现，声音与声音的交错，从视觉过渡到听觉后置人于安静中以沉思。

导演 克莱尔·德尼

逐渐被否定的身份和阶级差别的模糊

在电影带领观众跳跃于伊莎贝尔对于她不同情人的情感时，一丝和主题不搭边元素掺合了进来。银行家、演员、画廊经纪人以及她在舞会上遇到的陌生人希勒万让人不禁产生疑问：这些角色是否被符号化了？伊莎贝尔让人感觉是一个真实的角色，除了她是个艺术家以外影片并没有给出太多观众自己猜想的空间，而是通过角色对于身边故事及人物的反应和情绪来让我们亲自感受这个既复杂又简单的角色。

换眼观察她的情人们却有着一些很明显的身份界限，这些突出的不同点让影片的角色形成有一点被禁锢起来。尤其是当布鲁诺·波达里德斯饰演的法币瑞斯在与伊莎贝尔共进午餐时对她新的情人提出意见：“找一个和你在同样领域的人吧。”这句话是忧郁的也深深刺伤了伊莎林忆莲贝尔，她反抗到：“但是我受不了这样的人，我就是受不了。”但后来她主动拉起了同为艺术工作者的画廊经纪人的手证明了她所在意的完全不是这一点。

什么同样领域的人？职业、阶级、教育、国籍甚至是肤色吗？影片中不同角色的塑造却是有他们的不同之处，作为资产阶级的银行家对于伊莎贝尔的身体或者是私人空间都表现出一种占有性。他随意抚摸伊莎贝尔的身体，在没有得到同意就擅自来到她家中送花，甚至在明确了逐客令后还持续给她打；她的前任丈夫弗朗索瓦也在房屋的钥匙保管上有一定的财产护卫的意思；和她“不同领域”的希勒万则被人评价“不和同一领域的人待在一起，日子不会长久。”这些话语如同生锈的脚镣拴在伊莎贝尔自由的灵魂中，孤独的心灵在社会中似乎注定不能飞翔。

《心灵暖阳》剧照

不过电影没有把重心放在这些身份认同的负担上面。伊莎贝尔是一个把自己与世界孤立的角色，她和自己的女儿在前夫驾驶的疾驶而过的轿车中对她投来的眼神一样迷茫和天真。当她向这个世界袒露出自己的激情时也收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伤害。在一个荒谬的世间，伊莎贝尔在阳光底下呈现的倒影是渺小的。她的孤独让她成为一个弱者，而这与同为弱者的希勒万对于伊莎贝尔朋友评价的反应形成了某些相似。

《慢》

当伊莎贝尔把法币瑞斯对他的一些偏见亲自转告后，希勒万边是气愤边是委屈地说：“不要再让我难受了。”可能对于希勒万来说，让他难受的是这个世界中对他一个“不起眼而没有地位”的角色所受的冷眼和偏见。但是对于伊莎贝尔来说，让她难受的仅仅是她在寻找真爱路途中在社会大环境下所受的阻挠。电影没有太多讨论不同身份的人究竟会在社会决定论中跑出多远，而是把重心完完整整放在了伊莎贝尔的爱情上面。当希勒万抱住她说：“加入我的世界吧。”时，伊莎贝尔的身体没有给他多少反应，这时两个人的想法，或者说伊莎贝尔和希勒万身后的整个世界彻底分离开来。爱情世界中带入了社会的元素，就连旁观者都是沉重的。米兰·昆德拉在《慢》一书中描写的“没有聆听者”的理想爱情世界无法实现。所以在把希望交给上帝之前，她能做的仅仅是每夜在房间内哭泣。

心灵在动荡中的沉静

热拉尔?德帕迪约所扮演的灵媒角色是可疑的。电影先给了一幕他与女友分手的镜头，一个法语的文字游戏：“我又如何能相信…碰见呢？”由于词句间仅仅差了一段气息，他作为一个人也表现出了对世界的迷茫。电影带领观众经历了如此多的心灵波折和痛苦后，突然加入的宗教性把剧情突然拉升到了一个先验的维度。加缪的荒谬推理仅仅给予一个公理：人死亡的不可避免。而荒谬感正是在生与死的界限、人类是否感知的领域之间迸发。一个在矛盾中存在所产生的轻佻之美一直萦绕在电影的氛围中，直到伊莎贝尔来到灵媒家。

热拉尔?德帕迪约

如果赋予上帝一个视角，那么他肯定看着人；或者说如果人的眼神在孤独中向上颤抖，那么肯定在寻找上帝。灵媒的眼睛是伊莎贝尔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孤独与痛苦中的挣扎最后把希望寄托于一个目的——她的满足。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份关系中得到满足。”爱情的轻与重被誉为是一切中最美好的矛盾，在巴门尼德的二元论中的现实是如此疲乏，泪水也就蕴含着悬于脆弱人类之上的意志。但是德尼清楚如此的出路是不存在的，支离破碎的水晶球闪烁着伊莎贝尔的爱与痛。如此一个沉重的元素在镜头下被喜剧元素所渗入，让电影结尾变得更加荒诞不经。灵媒面对着一堆她情人的照片时，他向伊莎贝尔“引导”或者说“分析”似乎是出于直觉的。

年龄、相貌、气质和对伊莎贝尔描述的分析都在捕捉“站在生活塔尖”的眩晕中毫不起眼的一瞥，希望捕捉到这一瞥就不会摔倒的伊莎贝尔得到了至上的满足，幸运的她有所不知其实这一切都来自于芸芸尘世。她把心灵上升到了一个超然于世的境界，心目中对于尘世的隔离也让她更加孤独。上帝，仅仅是人类面对荒谬的一个安慰罢了。最让人莞尔便是德帕迪约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说出：“我希望你能保持’open’。”落根于红尘的水仙在河面倒影中爱上了自我，大力发展绿色环保的增塑剂、热稳定剂等的生产和利用与世界分离的她只能也只能在自己的脑海中找到心灵暖阳。

在影片结束以后，笔者身边的一个法国老人拿出他擦眼泪的手帕，我们目光对视时不约而同地迸发出一笑，他把手帕举到胸前说了一句“open”的同时手帕从他之间滑落沉默在胸前，伊莎贝尔的心灵的游离在悲与喜的辛酸可能也由着影片的结束而沉寂了。

-FIN-

本文系易·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